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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花”中第一流

發(fā)布時間: 2023-12-11 11:21  關(guān)注度:971評 論  轉(zhuǎn) 發(fā)  收 藏  打 印
導讀: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我們也曾各自無數(shù)次地效仿母親做過這道菜,但總也吃不出那年、那個隆冬母親做出的那種味道。當年母親輕輕帶上的那一聲門響,猶在耳旁,“花”的鮮美滋味,依然留在唇齒間,“花”的模樣依然嬌艷如昨地開在我們的心底。母親的這些花,“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看見豆腐開花,還是小時候的事。

五十多年前,連續(xù)大雪,一個滴水成冰的日子,開飯前,母親突然宣布:今天有好小菜吃。

在物資極度匱乏、什么都憑票供應的那些年,吃肉是不容易的。我們家兄弟姐妹眾多,還都一個個爭先恐后地長著個,長年不見葷腥,又少有副食補充,腹中難免空虛。但在那些饑荒的日子里,餓,還是父母在替我們挨著;憂,是父母擔著;苦,是父母在熬著。父親為養(yǎng)家奔波,長年出差在外,而母親為了喂飽我們這群一個比一個能吃的半大孩子,真是操碎了心。糧食不夠吃,母親只得用菜蔬來添補。她總是要等我們熟睡后,才攤開記賬本,算算今天的開銷是否超出了預算的范圍。長大后,我們方知母親當年的良苦用心,她要避著我們,只是不讓我們過早知道日子的艱難,以免我們擔憂。她總是想方設法讓我們吃飽吃好了,光是一塊豆腐干,就能翻出好多花樣:切成拉花狀,和著蔥花,在鍋里三翻兩炒,就變出了一盆“蔥爆腰花”;切成絲狀,就著夏天自家腌制的醬瓜,加上姜絲,就炒出了一碗“瓜姜肉絲”;切成塊狀,搭上土豆,摻上咖喱,一碗金燦燦香噴噴的“咖喱土豆牛肉”便出鍋了。還有,珍珠寶石般看著就咽口水的胡蘿卜飯、翡翠白玉樣的萵苣葉炒飯,以及薺菜香菇餛飩和草頭團子……這些母親做的飯菜,雖然盡素,卻美味可口,多日不重樣。她把苦巴巴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今天的好菜又會是什么呢?

終于開飯了,我們早已各就各位圍桌而坐。當母親雙手端著一只“噗、噗、噗”直冒熱氣、一路歡歌的砂鍋走來的時候,我們的心也隨之歡唱起來。這不是久違了的、過年篤肉才用得著的那只砂鍋嗎?此刻,年輕生命生長發(fā)育對動物蛋白本能的渴盼,都一覽無余地顯現(xiàn)在我們的臉上。畢竟,肚子里的油水早已被經(jīng)年累月的青菜蘿卜給吸干凈了。

在一桌孩子熱切的目光下,母親掀開了鍋蓋。隨即,一團霧氣帶著一股陌生的誘人菜香在屋里彌漫開來。鍋里依然在沸騰,透過氤氳的水汽,依稀可見星星點點的綠色裹挾著一塊塊乳白色的塊狀物在翻騰。小弟第一個把筷子伸了進去。“是肉!”一聲驚呼。這是眾望所歸最完美的謎底。然而,聚焦在那雙筷頭上的目光,瞬間便一齊黯淡了下來。不是肉,倒像是一朵花。但失望隨即被好奇所取代,我們不由地紛紛站了起來,想一探究竟。鍋里已經(jīng)風平浪靜,看得清在一鍋碧綠的襯托下,開滿了形狀各異的乳白色花朵,有的像梅花,有的像雪花,還有橢圓形花瓣的“玉蘭花”。這形態(tài)和格調(diào),使我想起了我家一只瓷盆上的一幅畫,那幅母親曾告訴過我的燒瓷畫。一時間,誰也不忍用筷子毀壞了這份美好,但最終還是難抵新奇和被一陣陣菜香激發(fā)的饑餓感,才紛紛舉起了筷子。我夾起一朵“梅花”,沉甸甸的,透過花瓣側(cè)面的切口看,里面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孔眼,入口輕嚼,一股混合著雪菜清香的湯汁,一齊從無數(shù)個小孔中擠出,一線暖暖的細流,順流而下,直至腹中,暖了全身!盎ā钡目诟泻芴貏e,鮮美、勁道而富彈性。母親終于亮出了底牌,這道菜是用雪里蕻和冰豆腐做成的。除了豆腐須隔天冰凍過,雪里蕻也一定要用新近腌制的,這樣做出來的湯,才悅目、可口。那些“花”,是冰豆腐解凍后,仰仗母親的創(chuàng)意,在她的菜刀下、案板上,一瓣瓣、一朵朵開出來的。

母親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笑得那樣的滿足?伤媲敖o她放著的碗筷,卻紋絲未動,這已是近年來見怪不怪的事了。盡管我們也曾一次次地施過不少計謀,央求、撒嬌、耍賴,甚至“要挾”,但母親也都一次次連哄帶騙地搪塞過去,不是吃過了,就是還不餓,直至我們吃飽喝足放下碗筷,她才胡亂扒拉幾口,算是交代。

屋外的北風,仍在慢一陣緊一陣地吹得窗欞“嘭、嘭、嘭”地響。透過窗玻璃上冰花的空隙,看得見庭院棗樹上的積雪紛紛揚揚地飄灑著。屋里卻暖融融的,我們一個個紅光滿面,湯足飯飽。這時,我才猛然想起,昨天凌晨,我還在暖暖的被窩里斷斷續(xù)續(xù)做夢時,那一聲輕輕帶上的門響,是母親出門去了。她正摸黑,冒著隆冬清晨徹骨的寒冷,踏著積雪,一步一滑地買豆腐去了。即便是憑票,母親仍需趕早,還得在冰天雪地的寒風中排上一個多小時的隊,才有可能買到豆腐。有時中途豆腐賣完,白排隊也是常有的事。母親的這趟辛苦,就僅僅為了我們今天的這一頓飯,為了隔夜能把豆腐放在露天凍成冰坨,于來日開花。母親知道,開了花的豆腐,才能借助孔洞吸足熱湯,吃著更暖身子,也更有嚼頭,更耐饑餓。

轉(zhuǎn)眼幾十年過去了,我們也曾各自無數(shù)次地效仿母親做過這道菜,但總也吃不出那年、那個隆冬母親做出的那種味道。當年母親輕輕帶上的那一聲門響,猶在耳旁,“花”的鮮美滋味,依然留在唇齒間,“花”的模樣依然嬌艷如昨地開在我們的心底。母親的這些花,“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蘇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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