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時期，淮河入海口在今漣水縣，楚州城（今淮安市淮安區(qū)）地處淮河下游同邗溝運河交匯處，是溝通南北水運和對外貿(mào)易的重要口岸。到了北宋時期，黃河尚未南侵，楚州海岸仍未淤積，楚州港依然是連接日本、朝鮮半島的國際貿(mào)易港口。

為密切日本、朝鮮半島的海外貿(mào)易，招徠朝鮮半島上的高麗王國和孤懸海外的日本國商人來華貿(mào)易，元豐七年（1084年），朝廷詔京東、淮南等路新筑高麗亭、高麗館作為招待所。

蘇軾有《元豐七年有詔京東淮南筑高麗亭館密海二州騷然有逃亡者明年軾過之嘆其壯麗留一絕云》詩：

檐楹飛舞垣墻外，桑柘蕭條斤斧余。

盡賜昆耶作奴婢，不知償?shù)么巳藷o？

“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也有《離楚夜泊高麗館寄楊克一甥四首》組詩，云：

去城未五里，夜纜系衰柳。

水亭暗風雨，人散聞吠狗。

平生足羈旅，沉此還往久。

有感不自知，凄然獨回首。

水天夕云重，不雨衣自濕。

夜寒更士語，雞唱舟子急。

青黃數(shù)宿莽，蒼茫暗原隰。

高城亦何有，倚檣成獨立。

客去水關(guān)閉，疏燈亦復收。

川鳴半夜雨，臥冷五更秋。

扁舟已寒暑，冉冉真乘桴。

一燈照客睡，短夢良悠悠。

士師我自出，爽邁凌清秋。

年少不飲酒，昏燈夜問囚。

爾家外大父，聽獄代其憂。

備饑朝煮飯，驅(qū)蚊夜張幬。

獄成上府時，稽顙呼張侯。

恕心臨縲紲，相盜以戈矛。

無令市死厲，請帝號重幽。

這座新建的高麗館位于楚州城北五里的古末口，前身就是唐代的新羅坊，今天淮安市有軌電車古末口站一帶。也由此可見北宋時期楚州國際貿(mào)易不僅有國內(nèi)商人出海，還延續(xù)著唐代以來朝鮮半島和日本等地海外商人長期定居開展中轉(zhuǎn)貿(mào)易的商業(yè)傳統(tǒng)。

這種海洋文化的熏陶，讓宋代楚州涌現(xiàn)不少本土海商，他們不局限于楚州一地，而是活躍在海上絲綢之路上的不同國度。

根據(jù)古代朝鮮史學家鄭麟趾所撰《高麗史》的不完全統(tǒng)計，從高麗王國顯宗三年（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到忠烈王四年（南宋祥興元年，1278年），前往高麗進行貿(mào)易的中國人有120回5000多人，其中以福建、浙江商人居多。但是這本史書記錄的第一位到高麗的商人乃是南楚人陸世寧，原文云：高麗顯宗三年（1013年）“冬十月丙午南楚人陸世寧等來獻方物”。南楚即楚州。

關(guān)于楚州海商的記載，南宋學者洪邁的筆記小說集《夷堅志》中有一則生動的故事。

《夷堅志·甲志》卷十這樣記載：

泉州�？陀鰨u上婦人事，今山陽海王三者亦似之。王之父賈泉南，航巨浸，為風濤破舟，同載數(shù)十人俱溺。

王得一板自托，任其簸蕩，到一島嶼傍，遂陟岸行山間，異花幽木，珍禽怪獸，多中土所未識，而風氣和柔，不類蠻嶠，所至空曠，更無居人。王憩于大木下，莫知所屆。忽見一女子至，問曰：“汝是甚處人？如何到此？”王以舟行遭溺告，女曰：“然則隨我去�！迸�容狀頗秀美，發(fā)長委地，不梳掠，語言可通曉，舉體無絲縷樸樕蔽形。王不能測其為人耶，為異物耶，默念業(yè)已墮他境，一身無歸，亦將畢命豺虎，死可立待，不若姑聽之，乃從而下山。

抵一洞，深杳潔邃，晃耀常如正晝，蓋其所處，但不設庖爨。女留與同居，朝暮飼以果實，戒使勿妄出。王雖無衣衾可換易，幸其地不甚覺寒暑，故亦可度。歲余，生一子。

迨及周晬，女采果未還，王信步往水涯，適有客舟避風于岸隩，認其人，皆舊識也，急入洞抱兒至，徑登之。女繼來，度不可及，呼王姓名而罵之，極口悲啼，撲地氣幾絕。王從篷底舉手謝之，亦為掩涕。此舟已張帆，乃得歸楚。

兒既長，楚人目為海王三，紹興間猶存。

這則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北宋末年，楚州山陽縣有位商人綽號“海王三”，他的父親當年在泉州經(jīng)商，乘坐的商船遇到風浪沉沒，一船人只有這位王公子靠著船板漂流到一座小島上。這座島上都是異花幽木，珍禽怪獸，而且荒無人煙。王公子又累又餓靠在樹下休息，突然見一位容貌秀美、長發(fā)掠地、不穿衣服的姑娘過來，居然用漢語問他是誰，哪里來的？王公子把自己沉船漂流到這里的遭遇告訴她，姑娘讓王公子跟她走。王公子懷疑這姑娘是妖怪，但是他孑然一身，也只好跟姑娘下了山。姑娘帶王公子住進了一處山洞，洞里面不覺寒暑，光照如晝，姑娘和他以植物果實果腹，同居生下一子。一年后的一天，姑娘出去采果子，王公子到海邊散步，發(fā)現(xiàn)有商船在這避風，而且他居然認識船上的人。王公子趕忙回洞里面抱著孩子登船，姑娘回來以后發(fā)現(xiàn)了，在岸上咒罵王公子，王公子去意已決，也痛哭流涕。隨后，王公子帶著兒子回到老家生活。王公子的兒子長大后，周圍知道這孩子來歷的老百姓都叫他“海王三”�！昂Ｍ跞�”一直活到南宋紹興年間。

《夷堅志》記載的北宋楚州海商“海王三”父親的這則故事，仿佛一則“桃花源記”，也類似于《魯賓孫漂流記》。我們從歷史學角度看，“海王三”父親的漂流故事基本上是可信的。從異域島嶼上姑娘的描寫看，除去可通曉“漢語”的描寫有所夸張，其他不穿衣服、不斷發(fā)、不梳妝、住山洞、靠采集為業(yè)的描寫，應該是臺灣島或者東南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一帶的土著居民。應該說，這則“海王三”的故事鮮活地記錄了宋代商人從泉州到臺灣島、東南亞一帶進行海外貿(mào)易的兇險歷程和沿海島嶼的風土人情。而北宋楚州海商的這則冒險經(jīng)歷也說明，古代淮安先民骨子里不缺開拓進取、不畏艱辛、敢于冒險的文化基因，不管是擊楫運河中流、還是揚帆萬里波濤，都能夠闖出一片新天地。

■羅志